论公民的不服从义务

作者:梭罗

我衷心接受这句名言:“管得越少的政府,就越是好政府。”我也十分希望看到这句话被迅速、系统地实施。如果该思想被彻底实施,最终将会得到大约这样一个结果:“什么都不管的政府,便是最好的政府。”这也是我坚信的。当人们准备好接受它时,这便会成为人们将拥有的那种社会管理模式。政府至多算某种权宜,可带来方便,但大部分政府通常、所有的政府有时都不带来方便。我们一直以来谴责常备军。常备军人数众多,机构繁冗,好采用暴力,所以反对声此起彼伏本为理所应当。到最后,我们也许会发现这些谴责会指向常设政府,常备军只是政府的一条手臂而已。政府本身是一种形式,一种人民选举出来执行自己意志的形式,但当人民需要它执行民意时,它却像常备军一样可能被人利用,甚至滥用。看看现在正在进行的美墨战争吧,它正是相对少数人利用政府工具的杰作,因为从一开始,人民就不同意这种做法。 现在的美国政府是过去留下来的,但是历史不长。它始终在努力要把自己完整地传递给下一代,但实际上每一刻它都在丢失一些东西,不能让自己完好无损。它本身不像一个活人那样充满生机和力量,因为一个人可以用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自己。对人民来说,政府倒更像是一杆木枪。虽然如此,它却并非完全不必要,人民总是需要这样一种复杂的大机器,听一听它的噪音,以此满足他们对“社会管理秩序”的想法。这样一来,政府们的优势便显露出来,展示出它们是多么有能力去指挥国民,欺骗自己,只为了一己私利。这样当然很好,我们也必须接受。但是,这个政府却从未想过促进任何事业的发展,而是身手敏捷地走偏了。它不去促进国家的自由,也不去稳定西部的骚乱,更不好好以身作则教化国民。美国人天生自带的性格,创造了美国人现在所有的成就,但如果没有政府干扰,他们还会做得更多。政府作为表达人民意愿的一种工具,是一种可提供便利的权宜工具,人们非常乐意通过它保持彼此独立。但正如我从前所说,当政府最大限度地行使权宜时,它就最大限度地独立了。贸易和商业若不是像印度橡胶一样有足够的弹性,就无法跳过立法者们不断设下的一道道障碍。如果我们根据立法者给我们带来的后果进行判断,而不是根据他们的意图,那他们真应当同那些把障碍物放到铁轨上的调皮捣蛋者一样,受到同样的惩罚。 但是,作为一个公民,如实地讲,我并不完全赞同那些自称无政府主义者的人,比起无政府,我更赞同有一个好政府。让每个人都说明什么样的政府会赢得他们的尊重,这将是政府走向成功的第一步。 毕竟存在现实原因。为什么人民一旦掌握权力,便会立刻同意由多数人来进行统治,并持续统治很长时间?多数人进行统治,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权力,也不是因为这对少数群体来说似乎最公平,而是因为,他们是最强大的。但是,在诸多政府形式中,由多数人进行管理的政府在很多时候也是有失公平的,甚至超乎理解地不公。那么,能不能有这样一种政府,对于一件事情的对错,不是完全由强势多数的意志决定的,而是以道德为标准去评判?能不能有这样一种政府,强势多数只决定那些可以根据权宜原则进行管理的问题?难道公民在某个时刻必须让良心在立法者面前止步?良心是一丝一毫都不得违反的啊!如果可以违反,人们还要良心做什么!我想,我们首先要明确:我们首先是“个人”,然后才是“臣民”。遵守法律就是对正义的尊敬,这种思想并不值得大力提倡。但是,无论何时,只要是我认为是正义的事情,我都有义务去做。群体是没有道德的,这话说得贴切,但若群体由道德高尚的人组成,群体便有了道德。法律并不让人正义,一丝一毫都不会,法律只是让人服从自己,所以,一个最善良的人,也可能因为严格遵守法律而成为不公的代言人。那么,对法律的绝对遵守一般会得到何种自然结果呢?你也许看见过一队士兵,上校、上尉、班长、士兵、军火搬运工……所有人整齐划一地行军,跨过高山,穿过溪流,奔向战场。这其实并不是他们内心的意愿,甚至有悖常识和道德,所以,这是一种相当危险的行军,让他们每个人都心惊肉跳。对于他们来说,自己的行动只是一纸军令,是该死的公事,他们在内心深处都是渴望和平的。那么,他们算什么,还是人吗?或许他们只是移动的堡垒、弹盒,在为某些不择手段的掌权者效劳?参观一下海军造船厂,盯着某个水兵,你就知道,这正是美国政府的产物,或者说只有美国政府可以施这妖术把一个人变成这样。我们在这个海军身上看不到一点点人性的影子或记忆。他只是被安排在外面站岗的人,活着。而有人说得好:他其实早就带着陪葬物,埋在武器堆里了,不过也可能是:

没有一声送别的锣鼓,没有讣告, 当他的尸体被草草埋进“堡垒”, 没有一个士兵为他鸣枪送别, 在我们的英雄埋葬的坟前。

大批的人不是作为“人”在为这个国家尽忠,而是作为肉体机器。这就是常备军、民兵、狱卒、警察、临时兵团等。在多数情况下,他们根本无法运用自己的道德感和判断力,他们把自己降格成为木头、泥土或石头。也许可以大批量制造木头人,来达到同样的目的。如此,这些人就像卑微的稻草或是一块肮脏的烂泥,还需要什么尊严呢?他们的价值充其量就是一匹马或是一条狗。然而,正是他们这样的人被普遍认为是良民。其他的那些议员、政客、律师、外交官、高官,用他们的头脑服务国家,却毫无道德观念,可能为魔鬼服务却浑然不知,就好像魔鬼才是他们的上帝。还有另外一小部分人——英雄、爱国者、烈士、广义上的改革家和其他用良知为这个国家服务的人——往往都在抵制这些行径,所以统统被它视为敌人。智慧的人要有所作为,必须首先作为“人”存在,不应被降低成一块“泥巴”,只为“挡住墙上的风洞”。当他脱离世俗、尘归尘土归土时可以说:

我生来高贵,故受不得奴役, 我不比任何人低也不受制于任何人, 我不是有用的仆人和工具, 不为世界上任何一个帝国服务。

有的人把自己的一切全部奉献给了他的同胞,却仿佛被人们认为无用、自私;有的人只奉献了一点点,却被高歌为恩人、慈善家。 对待当今的美国政府,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才算正直之人呢?我回答:和它有任何关系都使人蒙羞。如果它同时是奴隶们的政府,我怎能承认这个政治机构是我的政府?要我成为这样的政府的臣民,我一秒钟都不愿意。 所有人都承认革命权的存在,即当暴政或无能甚巨,超出人们的忍耐极限时,人们有权拒绝效忠并抵制政府。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至少现在的情形还不至如此,而1775年的那场革命才适用。有人可能会告诉我说:政府对运进本国港口的特定进口商品征税所以它是个坏政府,如果问题那么简单,我就不会无事生非、大惊小怪了,因为不用进口商品我也照样活得挺好。 所有的机器运转起来都会有摩擦,有的摩擦甚至可以弄拙成巧,其益处抵消了其弊端。不管怎样,要是有人揪住摩擦不放大做文章,则罪不可赦。但当摩擦的力量大到控制机器,出现系统性的压迫和掠夺,那么我说,这样的机器我们不要也罢;换言之,当一个国家打着自由国度的幌子,而其六分之一的人口却是奴隶,而一个国家全境都被一支侵略军霸占,被不公地蹂躏,被军法统治,以我个人所见,就算是老实人,现在就反叛和起义都绝对不算早。使该义务更加急迫的是这个事实:这个饱受蹂躏的国家不是我们的国家,但侵略军却是我们自己的。 佩利,公共权威,在道德问题上著述颇丰,在他的文章《论公民的服从义务》中,他将所有公民责任都解释为“权宜”,并接着解释说:“只要整个社会的利益需要它,也就是说,只要抵制或改变所建立的政府会引起公众不便,那么上帝的意志便是:遵从既定政府。”一旦认同这个原则,判断每个具体的抵制案例是否正义,便简单多了,也就是一方面计算现存的危险和伤痛的数量,另一方面计算成功的可能性和矫正这些危险和伤痛的代价。他说:这样一来,每个人都可以自己进行判断。但佩利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不适用权宜规则的情况:当一个民族或个人必须伸张正义时,无论代价是什么。如果我昧着良心从一个快要溺水的人手里夺下一块救命的木板,那么,即使我会死去,也必须把木板还给他。根据佩利的观点,这是不对的。但是,在这种情况下,想自救的人才应当毙命。这个民族必须停止蓄奴,必须停止征伐墨西哥,即使那样会让这个民族消亡。 各国在行动上支持佩利的观点,但人们真的认为在当前这个危机时刻,马萨诸塞州的做法是正确的吗?

一个装腔作势的娼妓,穿着银灰色外衣的荡妇, 无论如何挺直身体的线条,她的灵魂都在肮脏的泥里拖行。

说实话,反对马萨诸塞州改革的,并不是成千上万的南方政治家们,而是千千万万的奴隶贩子和农场主们,他们对商业和农业的兴趣远大于对人性的关注,准备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死守阵地,继续非正义地对待奴隶和墨西哥。我的论战对象不是遥远的敌人,而是那些在家里穿戴整齐、和远处的敌人合作或指挥他们的人,若没有这些人的存在,我远处的那些敌人本是无害的。我们习惯地认为,改革发展得这么慢,是因为大多数人还没有准备好,而且统治阶层那一小部分人,并不比被统治的民众有实质上的智慧优势或别的优势。很多人是不是像你一样优秀没那么重要,重要的是,世界的某个地方一定存在着某种绝对的善,这种善会让整个面团发酵成功。 有成千上万的人一边反对奴隶制、反对战争,一边几乎不做任何事情去结束它们;他们以华盛顿和富兰克林的子孙自居,却稳稳地坐着,双手插兜,说不知道该做什么,所以什么也不做;他们甚至先谈自由贸易的问题,而把自由本身推后;在茶余饭后,他们一边阅读行市价格表,一边看着从墨西哥传来的最新建议,然后,可能就进入了梦乡,枕着价格表和那些建议。那么今天,正直之人和爱国者的市价又是多少呢?面对这个问题,他们迟疑了,后悔了,有时也请愿,但他们总不愿积极地做些什么,做了也没啥效果。他们会等待,端庄地坐着等待,等待有一天别人消除邪恶,这样他们就不用继续后悔了。而现在,他们顶多会上交一张廉价的选票以示微乎其微的抗议,或对正义表示微弱的支持与良好的祝愿,他们也就这样了。当一个道德完善的人出现,就会出现999个人拥护美德。但是,和一件东西的真正主人打交道,比起和它的暂时保管者打交道来说,要容易得多。 所有的投票都是一种赌博,虽然牵涉道德问题,但其实就像赌博,获胜不需要什么道德,只涉及到你是不是下对了赌注。投票者的品行不会掺杂在赌局中,人们又不用道德下注。我投了选票给我认为可能正确的那方,但我并不十分关心我的这个正确选择是否会获胜,我更愿意把它留给多数派去决定。因此,投票的责任,从来都没有超过权宜的范围。即使人们是为正义投票的,也没有为正义做任何事情,它只是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人们,你希望这一方获胜。一个智者是不会允许正义任由几率摆布的,也不会寄希望于通过多数派的力量使之获胜。在群体行为中没有什么美德可言。将来有一天,强势多数最终还是会投票废除奴隶制的,原因可能是他们对奴隶制已经漠不关心,或是因为奴隶制已经自然衰落到所剩不多,那就索性投票完全废除吧。最后,他们却成了唯一的奴隶。只有扔掉选票以保自由的人,其选票才能真正加速奴隶制的废除。 我听说在巴尔的摩港还是哪里,举行了一场推选总统候选人的大会,参会人员主要是编辑或职业政客。但是我想,他们决定推举谁,对那些独立、明智、受人尊敬的人来说又能算什么呢?难道,我们不能利用自己的智慧和诚实?我们不能指望有独立的选票吗?这个州里有很多人都没去参加大会啊!但是,不,我发现,所有值得尊敬的人们——暂时这么叫吧——刚一起身投票,就会对自己的国家绝望,同时国家有更多的理由不对他们寄予什么希望。这样的大会选出了候选人,值得尊敬的人则迅速从这些候选人中选出一个来,因为只有这么几个人可选。这就证明了值得尊敬的人们,只能是被煽动的对象和达成某些人特定目的的工具。他的投票不具有任何价值,充其量还不如一个没什么原则的外国人,或者被买通了的本国人的选票。我的邻居说:一个真正有骨气的人,一个真正的人,怎会受别人的左右!我们的统计数字出了错误:选票数量大大超过了实际人口数。在美国,平均一千平方米有多少人?几乎不到一人。难道美国就不愿给人一个愿意在此定居的借口吗?美国人已经堕落成一个怪物救济会了——以交际器官发达著称,却明显缺乏智慧和乐观自主精神。他们来到这个世界上的首要、主要目的就是保证救济院管理有序,发展良好,于是一身正义的打扮,为救济那些孤儿寡妇四处筹钱;总之,活着就是冒险,只能靠互助保险公司帮忙才能存活,因为保险公司答应他们不会死得很不体面。 自然,为了消除任何恶——甚至大恶——奉献自己,不是个人的职责,或许他还有其他正经事忙着去做。但是,他至少应当完全和它划清界限,这便是他的职责,根本不去思考它,因为思考它就是给了它实际上的支持。如果让我投身于某种追求或某种思想,我首先要确定自己不是在跟随别人的意志,坐在别人的肩膀上进行思考。我必须离开这个人,这样他也能自己追求自己的思考。让我们看看多大的不协调同时共存吧。我曾听一位同乡说:“我倒想让人们命令我去镇压一场奴隶暴乱,或是加入到对墨西哥的战争中去,等着看,看我会不会去!”这些人反对奴隶制和墨西哥战争,但正是这些人,直接用他们的效忠、间接用他们的税钱,找了别人代替自己去镇压奴隶、去向墨西哥开火。有一种士兵是我们大加赞赏的,他们拒绝参战任何一场非正义的战争,鼓掌的正是那些从不拒绝供养挑起不正义战争的政府的人们,正是那些行为上和权威上都被这个士兵漠视甚至蔑视的人们。好像这个国家会悔过当初,所以雇了一个人,当它一做错就鞭打它,但它却从未有一刻让悔恨阻止自己犯罪。这样,在秩序和国民政府的名义下,我们最终等于被迫尊敬并支持了自己的卑贱。羞愧之色一闪而过,无动于衷立刻取而代之;从对道德的漠视,变成了不道德,道德对我们已经过成这样的生活来说,本就不那么必需。 最盛行的错误影响也最广泛,只有最无私的美德才能支持它的传播。爱国主义美德常引起轻声的责备,越高尚的人们越容易这样做。有些人不赞成政府的品德和策略,却依旧效忠并支持它,所以无疑是它最忠实的支持者,所以是改革最大的障碍。一些人向州政府请愿,请求解散联邦政府,请求不遵从总统的意志。为什么他们不自己解散,解散自己和州的关系,拒绝向州库交纳钱财?他们和州政府的关系,不正像州与联邦的关系吗?州不能抵制联邦的理由,不正是他们不能抵制州的理由吗? 懂了这些就满足了吗,还蛮开心的?他明知自己受到了侵害,那还有任何开心可言?如果你被邻居骗了一美元,知道你被骗了就够了,不用行动了?或是到处去说你被骗了,或反复请求他把钱还给你,这就算完了?你会尽全力讨回你的一切,并保证永远不会再次上当。正确地认识和行使正义,并按原则行动,会大大改变事物和事物间的关系。行动本身,从本质上讲就是革命性的,把任何旧事物抛诸脑后。行动,不仅将各州分开,将教会分开,也分离家庭;它也分离个人,把恶魔从他的身体中驱逐,只留下真善美。 存在不公正的法律,那么,我们应当去遵守它们,还是努力去完善它们,等它们成功完善后才遵守?或者干脆现在就对它们置之不理?一般人在这个政府体制下,通常认为应该先等一等,等到说服大多数人投票修改法律。他们还认为,如果抵抗,那药方就比恶疾本身更邪恶了。但导致药方比恶疾更邪恶的,正是这个政府本身的错,是它把一切搞得更糟了。为什么它不能有点预见性,并为改革提供帮助呢?它为什么不能珍惜智慧的少数人呢?它为什么还没受到伤害就开始大叫并反抗?它为什么不鼓励它的臣民纠正它的缺点,既然自己没有纠正好?它为什么总是把基督钉在十字架上,把哥白尼和伽利略驱逐出教会,宣布华盛顿和富兰克林为叛徒? 人们可能会想到,故意挑衅权威的行为,是政府唯一没有明确定罪的罪行。但是,为什么没有明确而适当的相应处罚呢?如果一个人分文未有,并拒绝向本州交纳9先令的税款,据我所知的法律,他就要被关进大牢,时间多久就不好说了,这要由把他送进大牢的那伙人决定。但是如果他在州里交高于9先令90倍的钱,他很快就会被释放,不管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。 如果不正义是政府机器必定要产生的摩擦,无法避免,那么,随它去吧,不管了;可能有一天它会磨合好的——当然,也可能有一天它终会磨坏。如果不公正不是机器的摩擦,而是专门配有弹簧、滑轮、绳子或曲柄,这时,你就要考虑是否药方并不比恶疾更糟了。但是,如果性质变成这样,就需要你不公正地对待别人,这可如何是好?我说:不遵守那法律就好了。让你的生命成为反摩擦力,停止机器的运转。不管怎样,我要保证自己不会随波逐流,不会把力气用在助长自己所唾弃的不公正上。 至于州政府提出的那些修正错误的方法,我还真不看好。那些方法要花费太久的时间,以至于超过了人们一生的时间。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。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首要的任务不是要把世界变成一个适宜生活的好地方,而是要先活着,不管好与坏。一个人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,能做的只有某些事情。正因为他不是每件事情都能做,所以也没有必要向州长或立法者请愿,就像州长和议员们不必向我请愿一样。而且,如果他们不听我的请愿,我该怎么办呢?这种情况下,州政府没有提供解决方式。所以,出问题的其实正是宪法体制,它是罪恶本身。这听起来好像太激进、太固执、太严厉了,但对待这样的宪法体制,这是最斟酌、最温和也是唯一可用的精神了,政府的态度应该是感激与接收。凡是改变,方向都是向上的,如同出生与死亡时身体的颤抖。 我毫不犹豫地说,那些宣称要废除奴隶制的人们,对马萨诸塞州给予个人形式和物质上的所有支持,应该马上统统停止并撤回,而不要等废奴势力成为大势后投票解决。那种权利是痛苦的。我想,只要上帝与他们并肩,这就足够了,不用等什么多数投票之类的了吧!而且,一个比邻居们正义得多的人,本身一个人就是大多数了。 我每年都会和美国政府,或者它的代表州政府,有一次面对面直接接触的机会,就是和收税官打交道。他是像我这样的地位的人,唯一必须和政府打交道的形式。政府有它明确的态度:“承认我。”在这种情形下处理这种事情,要表达你的不满和讨厌的情感,最有效、最简单的必经之途,就是否定它的存在。我的一个公仆邻居,也就是那个收税官,正是我要用这种方式对待的人。毕竟我要反对的不是一张没有思想的羊皮纸,而是人。这个自愿当了政府代表的人,为政府效力。作为一个政府官员,他会认为我是个疯子,一个扰乱治安的人;作为一个人,他应该把我当成他所尊敬的邻居,和一个好人。如果他不能在两者之间权衡,就不能有所领悟,就无法克服障碍成为亲切有爱的人,言语和善,不出现过激的想法并言行一致。我很明白:如果我认识的人中有一千个人、一百个人、十个人——即使只有十个诚实的人,或只有一个诚实的人在马萨诸塞州解散奴隶,并因为实际上停止了和政府在奴隶方面的合谋被关进大牢,这也可以说是美国已经开始废除奴隶制了。因为不管开始多么微小,只要做了,就永远有效果。但我们更喜欢谈论,谈论说废奴是我们的使命。有很多报纸在为改革服务,但没有一个人。就拿我令人尊敬的邻居来说,他是本州的大使,宁愿黑天白昼地致力于在议会大厅解决人权问题,也不愿冒可能被关进卡罗莱纳州监狱的风险。马萨诸塞州迫切地想把奴隶制的罪名嫁祸在这个邻州上,虽然它发现只有一些不友善的行为可以作为争吵的理由。我想,只要这个大人物愿意坐在马萨诸塞州监狱里,立法院第二个冬天就不会再继续回避讨论奴隶制的问题了。 如果一个政府出现非法关押,那么,正义的人的正确归宿便是监狱。马萨诸塞州为崇尚自由和不那么沮丧的人们,准备的最合适的地方就是监狱了,它亲自将这些人驱逐出境,或者关起来,而他们实际上早就根据自己的原则进行自我放逐了。这里有逃亡的奴隶、被假释的墨西哥囚徒,要为自己的部落洗刷冤屈的印第安人有幸会在牢房中遇到他们。那是一片虽被隔绝却开满了自由与尊严之花的乐园。在这里,马萨诸塞州政府放置不同意见者,把反对自己的人关进监狱,而就是这里,却成了这个盛行奴隶制的州里唯一一个后花园,崇尚自由的人们可以有尊严地继续。如果有人认为,这些人的影响消失在那里了,他们的声音不会搅得当权者的耳朵不得安宁了,他们在围墙内就不再是敌人了,那就大错特错了。人们不知道和错误比起来,真理的力量有多么强大,他们也不知道,经历过些许不公的人,当不公再次出现时会变得多么有力量和有效果。扔掉你的投票权吧,不只是那张纸,而是扔掉你的全部影响。面对多数,少数无力反抗,只能服从,这样就连少数也算不上了。但当少数使出全力去反抗时却能战无不胜。如果在这两个选项——把全部的正义之人都送入监狱,或放弃战争和奴隶制——之间选择一个的话,州政府会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。如果有一千人今年都拒绝交税,这就不是血腥和暴力的措施了。而我们交了税,州政府就有能力实施暴力,出现无辜的鲜血。这就是“和平革命”的定义,如果和平革命是可能的。如果税收官,或其他任何公共官员问我,正如一个人已经这样问过:“我该做点什么?”我回答说:“如果你真的希望做点什么的话,就辞职吧。”当国民拒绝效忠,官员已经辞职,和平革命就完成了。良心受伤了也会流血吧。这种创伤,会剥夺一个人真正的气概,生命随着鲜血流淌,直至精神上的死亡。我现在就看到这种鲜血在不停地流淌。 我曾经目睹一位犯人的关押,而不是没收他的财产(虽然关押和没收财产的目的是一样的),因为坚持最纯真正义的人们,也就是通常对腐败州政府最危险的人,往往没有聚集起过多少财富。使人们富裕起来,政府到从来没用过什么心思,所以一项它觉得非常小的税项,在人们看来都像抢劫,尤其是人们交不起就必须得用双手去进行特殊劳动时。即使一个人完全靠自给自足,从来没用过钱这种东西,州府也从不犹豫地叫他必须交税。但是富人——这不是在做恶毒的比较——常把自己出卖给那些能使他致富的机构。肯定地说,金钱越多,美德越少;因为金钱连接人与欲望,使人们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,而获得金钱也不需要什么美德。钱拿出来,征税官就不会问东问西,没钱的话,无数问题就蜂拥而至了。然而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,多余且难以回答,就是怎么花的。这样,有钱人的道德根基就从他的脚下被挖了出来。当所谓赚钱的手段增多时,生活的机会便随之减小。当一个人变得富有,他能为自己的心灵做得最好的一件事,就是完成他做穷人时的美好的愿望。希律王的一个爪牙对耶稣说:“给我贡钱。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硬币,接着说:如果你使用这个带有恺撒头像的钱,那就说明你属于这个国家,并享受恺撒的政府带来的好处,那么当恺撒要求时,你就该还给恺撒本属于他的东西,因为正是恺撒使得这些硬币可以流通并有价值。根据当时的情景,基督回答:“把恺撒的东西还给恺撒,把上帝的东西还给上帝。”但希律王的收税官们的智慧并未开光,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,因为他们不想知道他在说什么。 当我和邻居中最向往自由的人们交谈时,我意识到,尽管他们或许谈论到了问题的重要性和严重性,对社会公共稳定表示关注,但关键是他们不能没有当局政府的保护,他们害怕违背政府的后果可能会危及到他的财产和家庭。从我的角度来说,我从不认为我需要来自政府的任何形式的保护。但是,当政府要我交税而我拒交时,我的钱财才会迅速被政府夺走或浪费掉,我和我的家人才将永无安宁之日。生活真艰难,诚实的人要在物质上过上舒服的生活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。积攒财富是一件划不来的事情,因为说不定哪天你可能又会失去它。所以,你只能受雇于人或蹲在某个地方种一点儿庄稼,赶紧吃完。你必须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里,蓄势待发,随时准备好重新开始,所以不能有太多的事情,免得累赘。即使在土耳其,人们也能致富,只要他成为土耳其政府无可挑剔的好臣民。正如孔子所言:“邦有道,贫且贱焉,耻也;邦无道,富且贵焉,耻也。”我断然说不:我绝对不会效忠马萨诸塞州,它无权支配我的财产和生命,除非我的自由在遥远的南部港口受到威胁,而需要求助于马萨诸塞州政府为我提供保护,或者当我一门心思只想通过默默辛劳和正当手段挣钱创一番事业。从各个方面来说,不服从州政府会带来的处罚,都小于忠于它的代价。如果效忠它,我就会感觉自己的价值减少了。 几年前,州政府代表教会来到我这里,要我交一笔钱来支持一位牧师,我父亲参加过他的传教会,但我从来没有去过。税单上写着:“不交就关起来!”我拒绝交付,但很不幸,收税官觉得我应当交。我不明白,为什么教师要交税支持牧师,而不是牧师交税给教师。我不是州立学校的教师,但我接受别人的自主捐赠并以此过活。我不明白,学校为什么不能让州政府支持,为学校捐税,就像对教会那样。我不愿交税,所以在被选出的说客们的要求下,我不得不屈尊写下了这样一段声明:“谨以此言向大家保证:我本人,亨利•梭罗,没参加过任何社会团体,所以不希望任何人把我看作任何团体的一份子。”这份声明我交给了镇上的文书,他现在还保管着呢。这样一来,政府便知道了我不想成为教会的一员,虽然它表示还是要坚持他们最初的假设,但从那时起,它再也没有对我提出过类似要求了。如果我能知道所有社会团体的名称,我就会一一写上,以示我不是任何团体的成员,只可惜我不知道上哪儿去找这样一份清单。 我拒交人头税已有六年了,还因此在监狱里待了一晚。当我打量着四周两三英尺厚的石墙,一英尺厚的包满了铁皮的木门,还有密不透光的铁栅栏,我被震撼到了,被这个制度的愚蠢,它对待我的方式,仿佛只把我当成一个血肉之躯,可以锁起来。我不知道他们是否想过要利用我做什么事,还是他们最终得出结论,这是处置我的最佳方式。我知道,如果一堵厚厚的石墙把我和我的邻居朋友们隔开,那么还有一堵无形的墙把自由的我和不自由的他们隔开,而无形的墙则更难爬过,更难穿破。对我来说,肉身的监禁根本不算监禁,它毫无作用,这些墙只是一种浪费水泥、浪费砖头的行为。我此时的感觉是,整个城镇只有我一个人交了税。他们很头疼,不知道该怎样对付像我这样的人,他们的行为举止一看就像那种很没教养的人。在他们的威胁或赞美中,都存在着一个错误,即他们认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从监狱中释放。我笑着看他们费心地把牢门锁好,想要锁住我的思考。但我的思绪进出自由,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碍,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允许,这才是真正危险的,是锁不住的。当他们无法触及我的思想,就只能惩罚我的身体;这种做法就和小孩子一样,如果他们无法反抗他们讨厌的人,就会去打骂他的狗。我发现我们的州政府是多么愚蠢,它就像一个继承了万贯家财的女人,胆小、孤独,不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。我丧失了对它仅存的敬意,开始可怜它。 这个州从来没打算去面对人的智慧和道德,只把人看做知道疼痛的躯体,和人的五官打交道。它没有用更高的智慧或道德武装自己,而是用武力。我不是为服从而生的。我按照自己的方式呼吸。让我们看看谁才是最强大的。大部分人都那样做,我就要照做吗?群体有什么力量?我遵循自己的原则。那些遵循更加高尚的原则的人,可以使我屈服,他们可以使我变得和他们一样。但我从没听说过人必须按照主流的活法生活。那样还叫活着吗?当我遇到一个政府官员对我说:“交钱还是交命?”难道这样我就要急忙交钱吗?也许政府正处在困境中,不知如何是好,但我也帮不上忙。它必须学会自救,就像我帮助自己一样。出现困难,并不值得哭鼻子。我没有责任为社会机器的顺利运转负责,因为我不是工程师的儿子。据我观察,当一颗橡果和一颗栗子同时落地,挨在一起,它们谁也不会为谁让路,它们都遵循自己的法则,竭尽全力地发芽、生长、繁荣,直到也许其中一棵影响了另一棵的生长,甚至使得它死掉。如果植物不能按照自然规律生长,它就会死,人也是一样。 监狱的夜晚新奇而有趣。我进去的时候,人们穿着狱服,正依着门口闲聊,享受着夜晚的空气。狱卒很不识趣地说:“进来吧,伙计们,该锁门了。”于是他们便各分散了,留下的是他们回去空屋子的脚步声。狱卒这样介绍我的室友:“一流好人,且很聪明。”当牢门锁上,他指给我挂帽子的地方,并告诉我他是怎么样在这里过的。这里的房间,一个月粉刷一次,而我们那个房间尤其好,应当是最白的一个了,配备非常简单,看起来像是全镇最整洁的房间。很自然地,他问我从哪里来,怎么坐牢的,我都告诉他了,也反问了他同样的问题。我当然假设他是一个诚实的人,永远相信他说的都是实话。他说:“哎,他们控告我点燃了粮仓,可我根本就没有。”最终我发现,可能他喝醉后在粮仓里睡着了,抽了一袋烟,结果粮仓烧光了。他是公认的聪明人,抓来这里有三个多月了,等着对他的审判,可能还要等得更久。他是个非常温顺的人,很容易满足,他觉得这里待遇不错,可以白吃白住。 他守着一扇窗户,我守着另一扇。我发现,一个人在这里待久了,他主要的事情就是向窗外望着。我仔细阅读过留在这里的所有的只言片语,也仔细观看过犯人的越狱处,哪根栏杆被锯下来过。听着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人们发过的故事,我发现这个地方有自己的历史,曾流传过一些轶闻,它们从来没有传出过高墙之外,外面的人对这些故事一无所知。或许这是城里唯一一个产生诗歌的地方,之后以传单的形式流传,只是从来没有出版过。他给我看了一个长长的名单,都是被人发现企图越狱的年轻人,因为没有成功,所以只好唱一些诗歌来抒发自己的郁闷。 我尽可能向我这位室友灌输我的思想,因为我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,但最后,他的反应只是告诉我该睡哪张床,然后让我别忘了吹灯。 这就像在一个遥远的国度远游,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个国度,而且在这儿睡了一晚。仿佛我以前从未听过城镇的钟声,也没有听过村庄夜晚的声音。难道是因为今晚我们开着窗子睡觉的原因吗,在铁栏内?我仿佛看见了我们的小镇笼罩在中世纪的月光下,康科德河变成了莱茵河,骑士与城堡在眼前若隐若现,我在街上听到一些老者的声音,在村边旅馆的厨房里,我无意听到并看到了一些事情——这些对我来说都是全新的体验,以前很少有过。这是个近距离观察我的小镇的地方,我就在其中。我之前从未看见过它的机构,这是它的机构中比较独特的一个,因为这个镇是个郡级镇。我开始理解它的居民到底是什么样的了。 早上,我们的早餐从门上的洞中送进来,一个专门制作的长方形锡盘上,托着一品脱的巧克力和黑面包,还有个铁勺子。当狱卒叫我们把餐具还给他们时,我很傻地要把剩下的一点面包也一起还给他们,这时我的室友抓住了我,告诉我说,这可以留着在午餐或晚餐时吃。很快,他被叫去在附近的田里割晒干草,那是他天天要做的工作,不到中午不会回来。所以,他和我道别,祝愿我有个美好的一天,不知道还会不会见到我了。 有人介入,替我付了税钱,所以我被放了出来。但我没有发现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,就像那个年轻时进山出来时成了头发灰白的老头的人发现的那样。然而,我却又看到了某种变化,这个镇、这个州甚至这个国家,一切都确实发生了某种变化,这种变化是时间的推移所不能产生的。我对这个州看得更加清晰了:我看到同胞们在多大程度上可以被信任为好邻居和好朋友;他们的友谊只在夏天的天气里存在;他们并不那么愿意去做正义的事情;由于偏见和迷信,他们和我简直就不像一个人种,就像中国人和马来人一样;他们认为人性值得捍卫,但不会冒任何风险,甚至财富方面的风险也不可以冒一点点;而且人们并没有那么高尚,因为他们会对小偷以牙还牙,但同时希望通过某种仪式或祷告,或者时不时的在特定的荒路上走直线,借此拯救自己的灵魂。这样说我的邻居们,可能太过严厉了,因为我相信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村里还有监狱这样一个机构。 我们村从前有个习惯,当一个穷借债人从监狱里释放,朋友们和他打招呼时,会把手指交叉模仿监狱的窗子,“你好吗?”但我的邻居们没有这样和我打招呼,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我被关进了监狱。他们看看我,又看看别人,好像我刚刚长途旅行回来一样。我有只鞋修好了,我是在去鞋匠那里取它时被送入监狱的。当我第二天早上被放出来后,我便继续之前的安排。我穿上修好的鞋,准备参加一个越橘派对,它们迫不及待地在等我主持。马已经备好了,一个半小时后我就出现在一片越橘林中了,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,在两英里远的郊外,州政府触及不到。 这就是我在监狱里的全部故事。 我从来没有拒绝交纳修路费,因为我希望做一个好邻居,正如我不希望做一个好臣民;我也不拒绝为教育纳税,而我本人也一直在为教育村民进一份力。税单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项目让我拒交,我只是不愿愚忠于政府,我想和它撇清关系,离它越远越好。我也并不想去了解上交的钱到底花在了什么地方,哪怕是买了一把杀人的枪,毕竟钱本身是无辜的。但我顾虑的是,我的效忠会有什么后果。事实上,我静静地和州政府宣战,用我自己的方式,虽然我还是会享用它提供的各种优势,并得利于此,一般这很正常。 如果别总总交我之前被要求交的税,那么可能是两种情况,一是出自对政府的同情,二是他们向来如此只是因循前例,但这可能是在遵守甚至煽动不公,比州政府要求的不公更加严重。如果他们交税是从个人的利益出发,比如以此保护他们的财产,或不被抓进监狱,这便是错误的。他们自己根本没有仔细考虑清楚,这种自私的想法会如何干涉整个社会的公正。 这就是我目前的观点。但在我这种情况下,一个人再谨慎也不为过,以免自己的行为被自己的固执引向歧途,或太在意别人的看法。一个人只要确定自己只做自己现在该做的分内事,这就够了。 我有时想:这个民族,心地善良却很无知,如果人们知道怎么做,也许会更好一些。为什么让你的邻居受苦,然后不情愿地反过来折磨你?但我又想:我没有理由像别人一样行动,去允许别人承受另一种更大的痛苦。有时我又会对自己说:当成千上万的人,他们没有热情也没有恶意,总之没有任何个人情感,他们就是想管你要几先令——这就是那个制度——他们不可能撤回或改变要求,你也不可能向另外成千上万的人求情撤回或改变要求,那么,为什么要让自己暴露在这种自然蛮力之中呢?你不需要执拗地去抵御饥寒、风浪,数千种其他自然力也都被你默默地接受了,但你不会把头伸进火里。我不认为组织完全是一种自然蛮力,部分是人力。它不只是冷酷的非生命,它包括成千上万的人,我想我和他们都是彼此联系的,所以我想现在立刻祈祷是可能的,首先向上帝祈祷,其次是向自己祈祷。但如果我故意把头伸入火中,那我就不应当祈求火或生火者不要烧我,那是我自己的错。假使我能说服自己应当满意地接受他们本来的样子,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,我就应该像一个异教徒或宿命论者一样,努力接受事实,认为那就是上帝的旨意。但我不能,我觉得在某些方面,我对人、对自己的期望和要求是另外一个样子的。最重要的,抗拒这种力和抗拒自然的无情之力,是有区别的:我可以抵抗住这种力,会有效果,而无法像奥菲士一样改变石头、树木与野兽的性质。 我不想和任何人或任何国家争吵。我不想吹毛求疵,斤斤计较,和邻居们一争高下。我可以说,我只是想找一个借口遵守这片土地上的法律,我非常愿意遵纪守法。事实上,我有理由怀疑自己在这件事上是否做错了;每年当税收官又来的时候,我发现我都愿意去回顾一下州和整体政府的法令和职责,以及这个民族的精神,去寻找一个服从的借口。

我们须热爱自己的国家,如同我们的父母。 如果有一天我们无国可爱,不能再努力为它的荣誉而勤奋工作, 我们必须要接收后果,并让我们的灵魂 充满宗教和良心道德, 不要去渴望统治谁或者获取利益。

我相信州政府很快就能干出什么出格的事,迫使我停下寻找理由的行为,那时,我就会成为比我的乡亲们还差的爱国者了。从较低的视角来看,虽然我们的宪法还存在很多问题,但确实已经很不错了;法律和法庭也都值得尊敬;州政府,甚至美国政府,在很多方面都非常让人敬佩,很难得,让人充满感恩,确实和很多人描述的一样。但从较高标准或最高标准来看呢,有谁还说得出它们算个什么东西,还值得一看或一想吗? 但政府和我的关系并不大,我也尽量不去理它。甚至在这个世界上,我和政府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。如果一个人能自由思考,自由幻想,自由想象,那些愚蠢的统治者或改革家对他就没什么影响,那些对他来说本就不存在的东西,从不会长久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或眼前。 我知道大多数人和我想的不一样,但那些专门研究该类或类似问题的专家们很少让我满意。政治家和立法者完全立足于制度内,故从未真正把它看透看清。他们总说要促进社会发展,但除了“说说要促进社会发展”也没别的可干了。也许,他们都经验丰富、智慧过人,毫无疑问创建了天才的实用体系,对此我们必须衷心感谢。但他们的智慧与能力只局限在一个非常小的范围内。他们总愿忘记这个事实,即世界并非仅由政策和权宜之计统治。韦伯斯特从没有深入研究过政府,自然对它的理论也不具权威性。对于那些没有打算对政府进行必要改革的立法者们来说,他的话是十分有用的;在思想家们看来,在那些从永恒角度考虑立法的人们看来,他则从未正视过这一问题。我认识一些人对这个主题进行过冷静和智慧的思考,不久即将揭示韦伯斯特的思想广度有局限性,且偏袒一方。比起大部分低贱的职业改革家,比起所有智慧与口才都更低贱的政客,韦伯斯特的言论还是强大有力并有开创性的,而且讲究实际,我们感谢上苍将他赐予我们。但智慧并不是他的本质,而是谨慎小心。 律师口中的真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真理,它只是一种协调,或者某种协调的权宜。真理本身是和谐的,它最关心的不是去揭露恶行中的正义。韦伯斯特被称为“宪法的保卫者”,这是名副其实的。他没有任何可指责的地方,有也是情有可原的。他不是个领导者,而是追随者,领袖是1787年宪法的制定者们。他说:“我从未做出过任何努力,也不建议别人去努力,我没有支持过任何努力,也不打算去支持任何努力,去打乱最初的决定,宪法的安排使我们各个州组成了一个国家。”当提到宪法支持奴隶制时,他说:“既然这是最初契约的一部分,那就让它继续存在吧。”虽然他有敏锐的洞察力和过人的能力,却无法把一个事实从繁杂的政治联系中剥离,把它视作只能靠理智解决的问题。例如,当今的美国人对于奴隶制这一问题应该尽一些什么样的义务?他只是冒险,或者被迫说出了让人这样沮丧的话,还坚定地宣称这样说是把你当成了私底下的朋友。他说这样的话,到底想让人该承担什么样的新颖而特殊的社会义务呢?他说:“存在奴隶制的各州政府,治理本州的方式是它们自己的事情,由他们自己考虑,因为它们对自己的选民负责,对适当、人性、公正及上帝的普遍律法负责。”“非政府组织,无论生发自共同的人类情感或其他什么原因,都与之无关,我从未鼓励过他们,永远也不会。” 有些人不知真理之源要更加纯洁得多,他们从未沿着真理的溪流走得更高,只是聪明地守在圣经和宪法旁边,尊敬地、谦恭地掬水解渴;但有些人发现,这只是一个湖或池塘,注入其中的水自有他处来源,于是他们再次抖擞精神,继续他们寻找真理水源的朝圣之旅。 美国就没出现过一个立法的天才,世界历史上也很少有这样的人。演说家、政治家、雄辩家成千上万,但真正有能力解决这难题的人还没开始张口说话。我们因为喜欢雄辩所以喜欢雄辩,而不是因为它会说出真理,或能激起某种英雄主义。我们的立法者还没有真正认识到自由贸易、自由联盟、操守端正对一个国家的巨大价值,他们也没有天赋和才能去解决税收、金融、商业、制造业还有农业这些更世俗的问题。如果我们完全以议会立法者们的空洞理论为指导,而不根据人民的实际经历和普遍抱怨做出纠正,那么美国将很快失去它目前的国际地位。《新约》存世1800年了,或许我无权这么说,但我还是想问一问,那些具有大智慧和足够的实际能力能根据《新约》之光指导立法科学的人究竟在哪里呢? 我愿服从某些政府权威,因为我会欣然服从那些知道得比我多、做得比我好的人,甚至在许多事情上愿意服从那些懂得和做得都不如我的人,但现在这个权威是不纯洁的。严格地讲,它必须得到被统治者的赞同。政府无权干涉我的人身自由和财产,除非我承认它。从绝对的君主制到受限君主制,从受限君主制到民主制,每一步都是对人的尊重的进步。一位睿智的中国哲学家甚至说过这样的话:人民才是国家的基础。那么,我们所了解的这个民主制,是不是政府的终极发展形式呢?是否可能在人权的认知和组织上更进一步呢?直到国家把个人作为更高而独立的力量,认为个人的这种力量是国家力量和权威的来源,并能正确地对待每个人,才会出现真正自由和文明的国家。我还很开心地描绘出这样一幅画面:最后,国家可以公正地对待每个人,国家对待个人就像邻里之间那样相互尊敬。如果有人愿意离群索居,不愿隶属于它,只要他尽到邻居和国民的责任,不干涉它,那它就可以处之泰然,任其自由。如果一个国家可以结出这样的果实,直到它成熟落地,那么,一条通往我所设想的、更加辉煌的完美国家的道路就修好了,尽管现在任何地方还见不到这样一个理想的州。